关於李白出生地舆逝世处的探讨
马依群
伟大爱国诗人李白,是我国文学史上一位非常神奇的人物。徙他逝世之後,自唐迄今,学术界封他的缅怀、追念、研究,可以说连绵不断地继续进行,其深度舆广度,也随着日月的推移舆世界文化交流的扩大而在不断地深入舆扩大之中。由於学术界先辈和当代许多学者作了很大的努力,取得了可喜的成果。但是也有极少数人在其所著文章舆书籍中,仍遗留一些问题,其中有的学者似乎有一种带着框框而研究的倾向。因而,不是徒客观实际出发,不是徙浩瀚的历史典籍的许多宝贵文献中去寻找答案,而是人为地把研究工作引向了“夸夸其谈的滥调文章,而不是科学结论”(毛泽东:《改造我们的学习》)的境地。因此,本文试图从尊重历史,去伪存真,实事求是,作出判断的角度出发,封大家很关心也很熟悉的几个问题,提出自己的看法,以与海内外学人共商。
一、李白到底出生在什麽地方?
回答这个问题是肯定的,李白出生於四川省江油县青莲乡。根据如下:
“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 九世孙。蝉联 组,世为显著。中叶非罪,谪居条支,易姓与名。然自穷蝉至舜,五世为庶,累世不大曜,亦可叹焉。神龙之始,逃归於蜀,复指李树而生伯阳。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而名白,以太白字之。世称太白之精,得之矣。”(李阳冰:《草堂集序》)
弄明白这段文字的涵义(精神实质),是解决李白出生地到底在哪里的关键,也是开启研究李白身世家世大门的钥匙。我认为,上节一百字,作者是着力说明如下三个问题:一是从开头“李白,字太白”起,到“亦可叹焉”止,共五十七字为上半节,是明明白白地讲的李白祖先(九代内)的居住地、先是“陇西成纪”,后来“谪居条支”。丝毫没有讲这些地方就是李白出生地的意思。二是讲李白的祖先所以从“陇西成纪”而去“条支”,是因为“中叶非罪”,连李白父亲已有“五世为庶”,因而“不大曜”。才使作者发出了“亦可叹焉”的同情声音。三是从“神龙之始”到“得之矣”,共四十三字为下半节,主要是讲李白的父母“逃归于蜀”之后才生了李白的具体情况,如说:“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而名白,以太白字之。”这里尚请注意以下两点:其一,是李白的父母亲“逃归”之归,是否即归华夏故土或老家之意?如是,那末老家在哪里?当然是“陇西成纪”!因为避难,才“逃归于蜀”,其父改名为李客。可见,这“谪居”与“逃归”四字的不同涵义,它道出了人世间多少沧桑变化与辛酸血泪呵!其二,是李白父母在“逃归”于四川之后,才有“惊姜之夕”嘛!怎么能说他生在“条支”呢。
这个重要问题,魏颢在《李翰林集序》中也有更明白的记载:
白本陇西,乃放形,因家于绵,身既生蜀,则江山英秀。
很明显,这节二十字,也说明了三个问题:一是“白本(根本之本,此处为祖先之意)陇西”;二是“因家于绵”(今四川绵阳地区,辖江油县),即从陇西迁(潜逃)到绵阳;三是在绵定居之后,才有(李白)“身既生蜀”的喜事。请特别注意“身既生蜀”的“生”字,而不是如某些人臆想的,说李白在“条支”长到几岁,才随父母逃到四川来的神话可以代替。
从古到今,凡是真正研究李白出生地的学人,无不以李阳冰和魏颢两位的文字作为主要依据,并大多认为李白是出生在四川江油县青莲乡。近几十年来,为什么我们有的研究工作者不把这两位前辈传留的宝贵文献作为研究李白的主要依据,并加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实事求是,作出判断,而是视而不见,一味主观臆想地随意解释呢?我认为,一是政治上的原因,一是见识问题。尤其是后一个问题没有解决好,人们才会看风驶舵,随俗沉浮。比如,人们在上述李阳冰的一百字中,似乎只认为“陇西成纪人”与“谪居条支”这九个字,甚至只有“条支”两字对自己有用,所以,便死死地啃着它不放,将它作为搜奇探诡,“创立新说”的依据,一个劲儿地大做文章。说来真也好笑,幸亏我们的祖先给我们在西陲立下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不朽功业,给我们留下了几处关于“条支”的记载。于是便凭着鸿才妙笔,广徵博引,直至将李白的出生地引证到“中亚碎叶”,或什么“条支”!殊不知这么一来,却给后来的研究者带来了相当难治的后遗症。由于“中亚碎叶”说的创立,于是不少学人竞相继起,大家都在“条支”究竟在哪里这个问题上翻书阅史,伏案苦思,一时论文、专著纷呈,造成一股否定历史典笈中极其可贵、堪称精华部分的势力。
不过,虽有学者写过不少专著,发表了不少论文。但是,据愚见看来,因为他们在研究中带着框框避实就虚,舍近求远,强词夺理和言疏真史,因而还是丝毫没有动摇前人的春秋史笔,也无法推倒前人的:“神龙之始,逃归于蜀,……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和“因家于绵,身既生蜀”的难磨史论。所以说,李白生于四川省江油县青莲乡这个铁的史实,也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你不承认它,它还是如高天日月,熠熠生辉!
除了引证李阳冰、魏颢二人的集序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判定他们二人的集序是“难磨史论”呢?个人认为:
第一,李阳冰和魏颢二人都是李白同时代而且年龄相近的人。有的有“叔侄”关系,有的是师生、朋友或者兼有朋友关系的真正熟人。何况李阳冰又是当时的文章作手,魏颢也是一位“前进士”呢。他们二人与李白之间的接触,不是早见晚散、萍水而已,而是有一段经常相见时间,不能不互相谈谈家世身世甚至自己的生日。何况集序的作者公然宣称:“枕上授简,俾予为叙”(李阳冰)和“因尽出其文,命颢为集”(魏颢)的。可见,决非没有李白本人叙述的根据。
第二,对于“逃归于蜀”和“因家于绵”,“身既生蜀”的文字,尤其是“惊姜之夕,长庚入梦,故生而名白,以太白字之”的记载,肯定李白从小就听到父母替他起名的经过。因为当时李白的声名已很大,此际也到了暮年或即将辞世的时候,李白就是不先告诉李魏二人,他们肯定早已知道。何况,在为李白作序之前,他们不能不询问一下李白本人,或者再徵求知情者的意见,从而把这些最重要的事实核对清楚,写入集序中去。
第三,如上所述,起码李白是愿意李阳冰、魏颢二人替自己编集作序的。既然如此,李白再谦虚,此时也不能不把家住哪里,出生地址,这样写集序时必不可少的常识问题先告诉他们。因为,李白毕竟是人,不是神!早年所追求的“济苍生,安社稷”的宏图壮志,此时已经变成泡影。深知功名富贵已经无份,剩下的只有诗和文了。而且只有通过诗文的传播,才能使自己留下不朽之名。现在看,李白这个遗愿总算达到了,甚至当时连他自己也未想到,不但全中国而且全世界都在景慕他,学习他,连星球上也用他的英名作了地名!
关于李白的身世,此后刘全白的《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中也说:“君名白,广汉人。”还有范传正在《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并序》中也写道:“公名白,字太白,其先陇西成纪人。……约而计之,凉武昭王九代孙也。”又说:“神龙之初,潜还广汉,因侨为郡人。父客,以逋其邑,遂以客为名。”广汉是广汉郡名,近指绵州。最后,宋祁在《新唐书文艺列傅》中也写出:
“李白,字太白,兴圣皇帝九世孙。其先,隋末以罪徙西域,神龙初遁还,客巴西。李白之生,母梦长庚星,因以命之。”巴西也是唐时绵州的郡名。
综上所述,五位先辈的文字中,要推李阳冰和魏颢二人的是第一手资料,二人都是李白同时代而且极相熟的人,可以说他们的记叙是最为宝贵、最有权威、可靠性也是最大的了。而刘全白、范传正和宋祁的文字中有关李白出生的主要内容,均是重述前二人的资料,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说有,那就是把“凉武昭王 九世孙”变换为“凉武昭王九代孙”与“兴圣皇帝九世孙”,以及把“逃归”二字变换成“潜还”、“遁还”而已。可以说,这虽是想翻新意,实际上不过玩弄文字游戏罢了。
应当着重指出,上述为李白写碑志序传的前辈,当时在社会上均有一定的地位和名望。既为李白立传,绝非马马虎虎,随心所欲,乱涂一气。王琦在注刘 的《旧唐书·文苑列传》中也清楚而肯定地指出:“李阳冰、魏颢、刘全白、范传正诸人之作,皆以李白为蜀人。”我想,王琦这位通晓李白的学者,也一定是同意李白是蜀人的吧。然而,我们现代的李白研究者,都比李白晚生一千二百年上下,为什么当时的先辈们说他“既身生蜀”,而我们中某些人却硬要说他生在什么“条支”?岂非一大怪事?!
当然,我们提倡尊重历史决不是迷信历史,提倡去伪存真决不是去精存糟,这是十分明确的。但是,历史典籍中的精华部分,从孔夫子到毛泽东,我们均应该科学地予以研究、分析、总结,把好的、适合今用的部分继承下来,发扬光大,这是不能动摇的。作为研究人文历史的作家,写东西时决不能因为权势的左右或出于一时的某种政治目的的需要,或者追寻一位著名学人的足迹,就违心地(也有的是认识问题)来个精糟不分或留糟去精,甚至抛开真实的历史去人云亦云,致使一个本来不太复杂的问题,弄得满天风雨,混沌难开,长期地打翻来覆去的笔墨官司,造成时间与人力物力的浪费,不是值得深思的吗?!我们认为,在研究工作中追本求源是对的,应予大力提倡,俾使弄清事实,作出判断。但是,任何事物均有一个限度,不能走得太远。按照列宁的意见,过头就会产生错误。比如,在研究李白身世问题时,有人竟上溯到李白是李陵、李耳的后代,如果再溯上去,岂不是十亿神州与海外华裔都是炎黄子孙吗?作法却被用来标新创奇,这种缺乏古代谱牒常识的还有人为了票房价值,竟然把李白写成是神仙下凡,与杨贵妃、高力士搞三角恋爱……。简直是到了违背事理,歪曲历史,侮辱先贤的可悲地步!我认为,无论写什么东西(包括戏剧和小说),决不可把我国历史上的精英人物特别是像李白这样受全世界尊敬的伟大爱国诗人任意 化!因此,个人建议应把研究李白的家世限制在九代以内为好。如果能把改过姓名的李白父母亲、祖父母、曾祖父母等人的真实情况搞清楚,那就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何必高攀门户而舍近求远呢。当然,对于李白的身世、家世应当继续研究。鉴于历史潮流,我们应该对李白的诗歌气韵与内在的美,他在诗歌创作中的人民性和民主思想,他的豪放风格和创作中的浪漫主义色彩,对中国和世界文学创作的巨大影响,以及如何学习、继承、发扬他的光荣传统,进行开拓性的研究,作出新的贡献,则是当务之急。
二、李白到底逝世于什么地方?
关于这个问题,学术界一致同意逝世于安微省当涂县。但逝世的具体地点,还有不同的看法。以往我曾在《从读安旗著〈李白传〉中所想到的有关李白生平的两件大事》一文中,粗略地谈了自己的看法。最近,又见到杭宏秋先生在马鞍山市李白研究会出版的《李白研究》(总六期)上发表了《李白采石 新探》一文,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李白藁殡地先在采石,不久迁往龙山,最后由龙山迁往青山的。”二是杜甫和李白“皆死于酒”。对此,我个人有不同的看法。
为了叙述的方便,不妨先从李白晚年到当涂定居说起。这个事实,裴敬在他的《翰林学士李公墓碑》文中曾说:“予曾过当涂,访翰林旧宅。”王琦在“旧宅”条下小注道:
《江南通志》:李白宅在太平府当涂县青山之麓。白至姑熟,依当涂令族人李阳冰,见山水幽邃,营宅以居。(《李太白全集》第1473页)
后来,范传正在他写的李白碑记中也说:“晚岁,渡牛渚矶,至姑熟,悦谢家青山,有终焉之志。盘桓利居,竟卒于此。”王琦《年谱》在宝应元年下注:“时李阳冰为当涂令,太白往依焉,十一月以卒。”李白既有宅在青山,自然卒于旧宅,有人却因《唐书》本传已有“依当涂令”说,遂以为李白死在李阳冰的任所,显然是牵强附会,意在称颂阳冰对李白的照顾。
李阳冰是现任县宰,当然住在县城。我认为正因为他对李白既然无帮助,李白自然要离开这傍水无山的市侩之地,而到“山水幽邃”和风景秀美的龙山来“营宅以居”。可以判断李白暮年是住在龙山,病在龙山,死在龙山(家中),殡在龙山的。
那末,人们为什么又说李白是死在宣城和死在采石?并说采石有李白的“藁殡”呢?依我看,这些都有误传的成份。
自然,广大的安徽人民,对于李白长期在当地流连,对他的鼎鼎文名,英风豪气,热爱人民,关心社稷,尤其是备受折腾的坎坷人生,当然知之甚多。因此,在他去世之后,为了对他表示崇敬,民间就有“谪仙捉月,骑鲸上天”之类的赞美传说。出于纪念这位伟大的爱国诗人,根据当时的经济条件,在采石替他建立“藁殡”(后来发展成青莲祠及衣冠塚),是完全实在的,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似不能说,“李白的藁殡地在采石,不久迁往龙山,最后由龙山迁葬青山的”。因为这不符合历史真实,杭先生的文章虽引证了不少有关李白卒在采石的资料,转述了前人的见解,并肯定了“李白卒于当涂的说法是无可置疑的。”但是,仍然提出了“究竟卒于何所?这个问题是无人论及的,也未引起研究者的关注。”奇怪的是杭先生竟说范传正的碑记中也“没有记载。”因之使人感到杭先生对范传正的史论也有“各取所需”之嫌!如上文所述,范传正在碑文中明明白白地写道:“悦谢家青山,有终焉之志。盘桓利居,竟卒于此”。怎么能说,范传正“没有记载”?宋祁在传文中也说:“晚岁渡牛渚矶,至姑熟,悦谢家青山,欲终焉。及卒,葬东麓”。这里“谢家青山”应加分析。因为原殡龙山东麓,后范传正 将其迁葬谢家青山。拙作《有关李白生平的两件大事》中,已肯定李白是卒于龙山,这里不详论述,但有必要提出如下质疑:
第一,李白在“病亟”之时,为什么要离开家人,到采石“紫极宫”去死?当时“紫极宫”住持是谁,与李白有什么关系?
第二,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由采石把李白的“藁殡(即棺柩)迁往龙山的?这件大事李白孙女不能不知道,如知道,为什么不向范传正说?
第三,既然范传正为了寻找李白的后裔,已花了“凡三、四年”的功夫,那末,他在著作碑文之前,对李白到底死在哪里这个问题,不能不加垂询,是否在问清楚之后,才能写出“盘桓利居,竟卒于此。”呢?!
当然,我不是有意给别人出难题,也不是说别人的文字没有依据。而只是说,古人留给我们的遗产固然很宝贵,但有精华与糟粕之分。我们作为后继者的责任,在于认真学习,细心研究,在于“具体分析具体问题”(列宁)。既不能把古人的观点歪曲,更不能说古人明明说过的东西硬说没有。何况有闻必录,各取所需也是不对的。我们不应随心所欲,让不正确的传论(即糟粕部分)继续流传,贻误后代。
再说李白到底是死于病,还是死于“酒精中毒”?人们都知《旧唐书·李白传》的“竟以饮酒过度,死于宣城”是一种传说。皮日休诗中说李白“竟遭腐脅疾”,我认为是比较可靠的记载,我不敢苟同李白是因酒吃多了“酒精中毒”而死的论断。
李白从761年秋去临淮请缨,中途因病折返,经南京到当涂龙山定居。这里所说的“病”,也可能就是“腐脅疾”开始发炎到不能再向前的程度。之后,此病也可能逐步发展、加重。当时由于科学落后,缺医少药,这个病由发炎、溃烂,拖延约一年时间,才使李白治疗无效而终。所谓“腐脅疾”者,可能就是现在称之的“脅膜炎”吧?如果是,这个病不是酒喝多的人会得,少喝酒和不喝酒的人也会得;不但老人会得,青年人也会得。可见,这种病与喝酒不喝酒无什么关系。
李白在那个时代,得了“脅膜炎”,医生还可能诊断不出叫啥病?如在今天,农民和乡村医生对血吸虫病都叫它“大肚子病”,知道它是通过钉螺作为中间宿主,由毛蚴变成尾蚴,在腹中通过人的毛血管而进入肝藏所致。日久不治,或下药不对症,以致发展到溃烂(腐脅)的地步,直到与世长辞,这是一般的常识,能说李白是“死于酒”吗?
最后,顺便说一下李白的作品年代问题,矛盾也不少。我与裴斐同志交换意见时,一致认为对此工作的考证,应实事求是,从严要求,能定多少就定多少,绝不能为了追求文长、书厚、名大,就兼收并蓄,精糟不分,或毛估带猜,把一些未弄清的问题,一古脑儿收罗进去,再给后人留下难题,使谬种再度流传,那是很不科学的,也是相当有害的,能避免的应当避免。